深蓝色的大海

虞照从来没有后悔过，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但在那一刻，他似乎真的后悔过一次，而且是一次持久的后悔。

虞照热爱大海，但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很冲动，但更理智。他最喜欢的一句话是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虞照认为，如果你想了解自己，你必须去一个远离世界或欲望的地方。只有在那个地方，作为一个现代人最接近纯粹的价值，你才能一层一层的剥离，在沉默中达到完美。于是在军校即将毕业的时候，学院政委的慷慨陈词莫名其妙又不可避免地让他热血沸腾，觉得自己必须上岛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21世纪的第一个夏天，虞照拖着沉重的行李一路南下，几经波折，来到了通往小岛的码头。当他离开学校时，他买了一部手机。他出于好心买下了它，因为颜说过，如果她一天不叫她，她就“永远离开这个非人的世界”。虞照听到这些话苦笑了一下，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团温暖，可见他的地位和作用。

颜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耐看的那种。据说只有有内涵的女生才耐看。高中三年让他们有了一种朦胧却又很深的依恋。后来，他们考上了同一个城市的两所大学。四年的大学生活，两人感情迅速升温，有了相同的思考。用颜的话说，物质追求是相似的，精神追求是一致的。有时甚至虞照都觉得有点奇怪。军贸专业跨度那么大，但是对物质的要求，对目标的追求，以及想要实现的理想……怎么会这么相似呢？是不是同一时代不同个体的人，在复杂的环境下，依然能保持同样的渗透着时代特征的人性？但哲学是哲学，心理学是心理学，社会学是社会学。你怎么解释，事实无可辩驳。

只剩下最后一艘渡船了，是一艘木质混合货船。据说岛上上下的人太少，全天只有两艘旅游快船，而且这是唯一的另一艘船。虞照不这么认为，包括让他感到不舒服的颤抖。这匆忙的散步间隙正好给了他一个甜蜜的理由。他急切地拨通了严的电话。

毕业后，严凭借过硬的学习和能力，在省城一家大型企业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成了一名标准的白领。虞照正在努力抑制呕吐时的晕船反应，练习她“一天打一个电话”的命令。更何况，颜如此支持她来岛上“认识自己”的选择，即将以一名通信排长的身份开启“认识自己”的征程。

二

通信连位于岛屿的一个阳光充足的山坡凹处，不像山谷那样整个地形都下沉到下面，从营地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山脚下的翡翠海。虞照一直认为大海是蓝色的，就像他小时候提到资本主义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一样。当他真正在海边生活的时候，他发现有些事情并不是完全绝对的，需要自己去实践，虽然他的眼睛有时候会骗人。但他渐渐意识到，蓝色是属于真正的水手的，因为你要去港口外真正的海洋里才能领略到蓝色的浩瀚和无限，而像他这样的地勤干部，只能看到眼前绿色的大海。

一想到在咸咸的海风中失去追浪的机会，他不禁感到一丝遗憾，但亚热带岛屿特殊的人文关怀终于安慰了他。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他似乎觉得眼前的环境是他“认识自己”的最好条件。

虞照喜欢远离大陆的海岛特别的寂静，亚热带特有的清香常年缠绕在绿枝上，不仅给人一种解脱感和亲近感，似乎也在考验人们对潜意识中被遗弃在岛上的恐怖和无助的承受力，以及他们对不同目标的反抗和努力。

虞照的宿舍不大，条件也很简单，但他已经很满足了。他认为这是一个睡觉的地方，不需要更多。而且他很少呆在宿舍，会觉得和大自然接触不够。除了训练、执勤、执行任务，他每天的生活就是跑到营区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看一本又一本的书。晚上，是睡觉前给严打了一个电话。

但是他的生活规则改变了，而这种改变是由那些士兵造成的。那些士兵的行为常常让他产生一种近乎悲哀的想象。他觉得最关键的问题可能是他们在岛上呆的时间太长了。但是他一点也不害怕。相反，他有一种极度的宁静感。他想到了康德，这位一生都住在小镇上的哲学家。他不就是在外界刺激不足的情况下，挖自己的心而名满天下的吗？

但他最终还是和无话不谈的士兵成了朋友。那些军人的单纯、朴实、好奇，成了他心灵的依靠，或者说是他自己评论的依据。更重要的是，那些军人所表现出来的职业素养，是他们认识自己时必须重视的社会属性。他认为优秀的军事素质、勇敢的战斗作风、团结的思想、积极的思想，都是一个军人应该具备的职业特质，他把这些统称为职业素质。他不知不觉融入了这些士兵的喜怒哀乐。

三

颜当初之所以强烈赞同上岛，最大的原因就是她觉得只有最大限度地面对各种不确定因素，他们的内心才能显露出最原始、最人性的一面，或者说对被社会扭曲的心灵进行最大可能的修复。所以，虽然一年可能见不到几次面，但她觉得这就是现代生活。

当然，他们离不开感动，一天一个电话就证明了这一点。电话里的虞照给了她一种更深刻、更理性的感觉，这正是她想要的。她不仅一如既往的支持他，甚至在电话里把我这么多年没说过的“我不爱你”也明确的告诉了他。为了这在颜看来有些矫情的一句话，抛弃了自己的深刻和理性，和手下的士兵聊了三天恋爱的话题。

颜甚至开始期待在不久的将来穿着婚纱来到岛上，然后在蓝绿中抱着她的虞照过一辈子。一辈子，想到一辈子，颜的眼睛就湿了。虽然这不是她希望她的虞照不断探索的人性，但在这件事上她可以暂时把理智放在一边。

但是颜仍然没有料到在探索人性方面越来越成熟。然而，她自己却遇到了一个无法克服的人类难题。

四

虞照越来越喜欢岛屿。除了交通不便，岛上真的很难挑毛病。这个岛的风景很迷人。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的森林中人为污染较少，尤其是海岛深处的原始森林，更是增添了一份人与自然和谐的质朴。岛上的渔民也是最朴实的。虽然几乎没有常住人口，但只要靠在码头上，鱼虾蟹随便给。甚至岛上的风也是最宜人的。只要你站在院子里或者打开门窗，海风就会在你的身体周围翻腾。

虞照有了新任务。原来，团里号召创建学习型军营，虞照毫无争议地当上了连里的文化课辅导员。他和士兵们的关系变得更密切了。士兵们的求知欲和对他的钦佩给他带来了难以形容的兴奋。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人性的反应，但至少坚定了他在岛上认识自己的初衷。

让他更加坚定的是一种顿悟。那是他来岛上的第三年刚被任命为连长的时候。他回顾这三年来的经历，无论是挖他的心还是孜孜不倦地学习，还是教导和帮助战士们，都让她感到无比欣慰。但似乎在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在他“认识自己的旅程”开始的时候，他没有发现自己把自己奉献给社会和军营的想法。所有这些都是基于他自己，或多或少是客观的。他为自己的错误感到深深的愧疚，他发现自己必须带着深厚的感情在这个小岛上重新认识自己。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反省也许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真正找到自己存在价值并为之不懈努力的开始！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他迫不及待地想马上告诉颜这件事，尽管一个小时前他只通过电话谈了半个小时。

但那通电话可能是虞照最不想谈论的事情。他们一生都在为理想而争吵。

五

在过去的三年里，颜觉得最大的变化就是对物欲的追求。颜一直为自己的坚忍不拔而自豪。她真的有骄傲的资本。她是大学里公认的校花，追她的男生实力雄厚。用她的话来说，只要你愿意，至少大学四年不用付饭钱。但她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因为她的虞照，她一直认为这是让她认识自己的最大外力，而这股力其实也起了作用。

但当她在省城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她发现了潜在的自己。那些穿着金银钻石的高级化妆品包裹下的极其嫩白的肌肤，让她觉得自己青春的脸庞总是那么不协调。她试图融入真正的白领生活。渐渐地，她发现她和她的虞照的自我认识之路缺乏坚实的物质基础。她不知道这种追求是否符合他们自知的初衷，但理智要求她这么想，这么做。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和虞照之间或多或少有了些不同，电话里的温柔也时常夹杂着几声叹息。

真正背离精神根源的，是欧洲老板的样子，一个私企的老板。在价值颜10年工资的巨款转到她账户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恐怕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自知之明的根源吧。于是她不再假装，而是心甘情愿地投入已婚欧洲老板的怀抱。

她和虞照为了理想吵架的那个电话，只是她不再圆滑和同情的见证，因为她已经在60天前找到了自己所谓的终结力量，快乐地认识了自己。

六

虽然虞照刚刚和颜吵了一架，但他仍然觉得这只是颜的一种冲动。他不觉得自己蠢到连爱人背叛他都不知道。但他也承认，他对小岛、对公司、对士兵的爱，确实剥夺了他对外界相当敏锐的观察力。虽然现在想来，这六十天来的每一个电话都有颜背叛的痕迹，但那些痕迹在他一厢情愿的博爱和爱情的双重滋养下，几乎看不见了。因此，在接下来的争吵中，颜近乎无情的分手宣言仍然深深刺激着。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清楚的，就像虞照的感受一样。当他从极度失落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其实他对自我认识的追求以及由此产生的温暖的“博爱”已经先验地暗示了这个结局。因为他的博爱，他远离了物欲和金钱，他有的只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想要付出一切的冲动。这种感觉让他很快从感情低谷中挣脱出来。他一如既往地致力于为岛、为连、为兵的“博爱”实践。虽然偶尔我也会时常想起那个人和那些点点滴滴，但那些悲伤的旋律只是点点滴滴，不会再影响他铿锵豪迈的交响乐主题。

七

虞照已经五年没有去过真正的城市了，也有一些是路过的。每年休假的时候，他都会在火车上看一路的风景和城市，只是稍纵即逝。在他看来，飞机火车上弥漫着硝烟的钢筋水泥，人文痕迹太多的亭台楼阁，真的不如自己海岛的自然美景美。

但是这次的城市之行却让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城市是上级机关所在地，他第一次走近城市是因为参加了培训。那是一座多姿多彩的城市，驻扎在那里的机关和服务部队利用天然优势，构建了现代化的生活和工作交流方式，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知和可怜。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内心的翻腾，那条坚定而又坚定地认识自己的“博爱之路”似乎在一瞬间暗淡了许多。

这次训练后，虞照明显感觉回岛的路变得沉重了许多。他记得当局曾多次试图将他转移到过去，他坚信小岛是他最坚实的理想栖息地，所以他一再拒绝过去。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被压抑的遗憾，而这种遗憾显然夹杂着失去颜的遗憾。这种感觉在随后的日子里愈演愈烈，坚定的“博爱”在外在的修行中逐渐弱化了很多。

八

严的新生活和幸福在第774天戛然而止。这一天，欧老板因涉嫌经济诈骗被正式起诉。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天，欧夫人带着强大的随从把小淫妇骂了一顿，把她踢出了她和欧老板的爱巢，还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颜又一无所有了，确切地说，这是她第一次一无所有。她有她的虞照，有着共同的理想，她有着挥金如土的生活，而他和欧洲的老板有着不那么真诚的缠绵。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包括那个无辜的胎儿，也毁在那只脚上。

她想到了过去的日子，虽然没有那么丰富，但现在看来，这可能是真正的充满意义和永恒意义的生活。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登岛时那种接近原始的美丽所带来的震撼，想起了士兵们咬一口嫂子时的羞涩，想起了靠在虞照怀里听他解释她看到的大海为什么是绿色的那种温暖，想起了虞照答应她这辈子一定要带她去看真正的深蓝大海。这一切曾经是那么的接近，但现在都没有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终于领悟了认识自己的真谛，但这种“领悟”耗尽了她的身心。

九

虞照第四次请假去市里，终于有一天，他接到了协助当局的通知。就在他准备离开小岛的那天，他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严已经自杀了。当他跳楼的时候，他手里抓着一张照片，照片中蓝色的大海正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