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一路陪着我。

这首歌的名字是《一路有你》。吕梁写给自己,写给朋友,写给自己对生活的希望和梦想。2018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在重庆北碚巴渝农业文化中心的“大地民谣全国巡演”上,身穿黑色连帽衫和牛仔裤,戴着黑框眼镜的吕亮,用自己作词和配乐,演唱了这首轻快的民谣,征服了所有的观众。农民、工人、市民、快递小哥、青年艺术家聚集的观众长时间鼓掌。三十三岁的吕梁在台上抱着一把吉他,有些欣慰,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惊慌失措,流下了久违的眼泪。这首歌虽然不是第一次唱,但在此之前,他已经唱了很多年,在开封,在聊城,在肥城矿业工会的小活动室,在机器的轰鸣声中...

吕梁现在工作的机构叫北京新工人乐团。它的前身是北京新工人艺术团,改名不到一年。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所寄托的理想却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每个人都应该做真正的音乐。新工人乐团是北京工人之家公益组织名下的分支之一,其余是新工人工会、公益商店、打工子弟学校等公益组织。关于这个完全面向农民工的公益组织,有无数的话题和故事。吕亮的具体工作地点在北京平谷的张村,叫同心公社,距离朝阳区金盏乡皮村社区工会总部近百公里。

吕亮每天的工作就是选菜、洗菜、炒菜、做饭,为不定期来参加团建、培训、夏令营活动的人提供后勤保障,或者去组织的“同心桃花源”除草、瘦果、采摘、收发快递。在桃园里,他把自己融化成万千棵树中的一棵,幻想着自己也结了一颗大红桃,化作一串串音符,飞向高远的天空和遥远的燕山。

直到活跃的人走了,桃园的工作休息了,他才拿出吉他练练嗓子。就时间占用而言,音乐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吕梁没有受过专业的音乐课训练,甚至不认识五线谱,但只要手指一触琴弦,他心中的风雨、时光、生命、亲情、悲喜就会化作音乐,流淌出来。

与大多数山东男人高大魁梧的形象不同,在泰安肥城出生生活了30年的吕梁,身材小巧匀称,像个书生。歌手或音乐人往往给人一种独特的感觉,而吕梁却极其平淡。走在街上,眼镜,头发略长,休闲服裤子,少言寡语,从所有人面前消失。他在老家有很多朋友和工友,从来没有脱离过,但是他们不知道吕梁在北京做什么工作。他们经常把北京的重量和亮度等同于他哥哥事业的重量和亮度。从朋友圈听到他的歌,看到他在外面唱歌的视频。我觉得他很了不起。

“我是一个普通人,后勤是我的工作,音乐创作和唱歌是我的爱好,我喜欢这种东西。是很好的搭配,两者融为一体。”“音乐在生活中无处不在,音乐让人升华,音乐能打动人心。”在电话的另一端,他浑厚的声音似乎很低。

1985年出生的吕亮,家里三代都是煤矿工人。

抗美援朝时在冰天雪地里冻伤的爷爷,复员后被分配到山东肥城煤矿做后勤工作,一直干到退休。我父亲在采矿领域工作了30多年。退役的时候得了矽肺病,现在每天都是咳着一口凉气过日子。吕梁最怕听父亲咳嗽,像秋后垂死的蝉,声嘶力竭,比自己咳嗽还厉害。

2000年,吕亮上了矿上的技校,这也是大多数矿工家庭孩子的选择。从此他开始自学吉他,也没有什么理想,只是爱好。他特别喜欢摇滚和流行歌曲,也爱学唱。

2003年12月15日,吕亮开始下井,那天他记得很清楚。他们被老工人夹在中间,装在大锅里下井。我不知道井有多深,但我感觉笼子在嗖嗖地往下沉,好像要沉入深渊。新人紧张无语,老工人有说有笑。刚开始能听到北风吹在井架上尖锐的呼啸声,慢慢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条路又深又曲折。经过几十年的开采,许多地方已经变成了空场。虽然是自然回填,但在巨大的压力下,不时有石块落下,发出令人恐惧的挤压声。吕梁团队的工作是掘进,是线路的第一线。掘进煤巷也挖石巷。猫头钻孔力度不够的时候,就会用风钻。第一班下来,要挖三个槽,也就是六米。猫头钻工作时是干的,也就是不用水。这种钻没有用水的功能。钻头的形状像两只直立的猫耳朵。当机器转动时,猫耳里的合金钻头确实在煤或石头上工作。麻花状的钻杆旋转带出石粉或煤粉,空气中始终弥漫着粉尘。机器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人站立不稳,不得不稳,因为扭力随时会折断钻杆。为了进度和效率,全靠身体顶着机身往前推,增加推力。隧道掌子面一排炮需要十几二十个不同的孔。一排洞被打下来,人像就散架了。吕梁一直是主飞行员。

爆炸发生后,挖煤的或者挖渣的简单支撑后,就是一场刀光剑影的冲刺战,工人按产量领工资。爆炸后的煤炭或石渣多达30吨,在巷道里散开排放了四五米远,上部几乎抓住了天花板。工人们左弓右弓,手中巨大的煤铲像风轮一样旋转,煤炭或石渣像水一样扎进溜槽,被驱动的溜槽把它们运送到下一个环节。吕梁和助手们远远地看着,还是抓紧时间修理手中的机器。

最可怕的是接下来的第二茬和第三茬枪的作品。因为爆破的破坏力巨大,不能支撑的太扎实,因为树枝也是徒劳,一拍下来就毁了,浪费的只是材料。操作机器时,石头不时从头顶落下,两边的墙壁也在不停地往下掉。大家都叫它帮派,有时候帮派还能埋人。后来用了大型掘进机,情况变好了,但工时一点也不会减少。矿上实行38班制,即每班工作八小时,三班倒,所以工作时间不固定,有时白天,有时晚上,有时黑白相间。工作太累了,下班后想好好吃一顿,然后睡着。下班后几乎没有精力去碰琴。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是一个地下工作者,一个工作者。弹琴唱歌不是这种身份的人做的事。人们会认为你不自量力,不知道你是谁。

2008年1月1日,年关将至。肥城,据说是因西周时期分散的胖子而得名,黄澄澄的世界,没有下过一场预定的雪。路上的落叶和远处田里的干草随风飞上天空,阳光明亮而微弱。

吕亮在矿文工团排练节目。他是唯一一个被临时带出去参加节目的地下一线工作者。这个时候,他已经是自己团队的领袖了。这个节目是为春节期间的矿难慰问演出准备的。每年都会举办这样的节目,算是一线工作者枯燥生活的一点润滑剂。下午两点,竖琴突然接到通知,井下出事了,遇难者已被送往医院。

在井下工作五年多,这是吕亮第一次遇到意外。他拿着电话,突然双腿发软。出事的是他的技校同学,2000年同日入校,2003年同日入井。他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四大队长赶到医院时,伤者已无生命迹象。吕亮用酒精擦拭死者的尸体,尸体上血迹斑斑,已经认不出原来的样子。死人身上还盖着厚厚的煤灰,必须让他们干净地上路。在这个世界,他们每天都沾染着污垢,在另一个世界,他们却一尘不染。这是一直以来对待死去同事的规矩。

同班的一名工人讲述了事故的经过:当天,大件被运到井下,也就是采煤机上的一大件设备,至少有三吨重,用汽车在轨道上运输。有三个人,两个在左边,一个在后面。过岔路口的时候没有拉好路,失效的车轮出轨,车子突然翻车,重物压在左边的人身上,车身被砸。

死者父母赶到医院,还没进门就晕倒了。老人看到了这场战斗,知道儿子走了。白发人哭黑发人。虽然在书上和屏幕上经常看到,但吕梁突然一阵感冒,在现实中还是第一次。

日子如行云流水,时而惊心动魄,时而寂静无声。

2014年,吕梁被借调到矿工协会,结束了十年的井下生活。这当然要归功于他的吉他天赋。

2016年冬天,吕梁到了北京,开始了北漂的晚年生活。

2015年以来,煤价下跌,业内称:煤矿开采寒冬已至。据说从国外进口的煤比国内生产的煤好得多,也便宜得多。环保越来越提上日程,火电厂被压缩或关停。在工会,虽然安全很多,但是工资少了将近一半。这时候工资往往三五个月不发。矿上有双职工的夫妇不得不保住工作,另谋出路。吕梁开始拿起吉他四处走,一场演出赚一两百元。

遇见张海超纯属偶然。2015年的一天,开封有个活动,邀请吕梁唱一首歌。现场活动的内容主要是张海超的演讲。歌手的内容不多,唱功也是陪衬,为了让现场更受欢迎。活动结束后,参与者去吃饭。张海超很欣赏吕梁的歌曲,并把孙恒的微信名片推给他。孙恒是北京皮村工人之家的创始人之一和主任。他公益服务的内容之一就是组织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为农民工表演。

但他们的歌都充满了力量,无论是为了工资而团结,天下打工是一家,虎哥,都充满了团结和感染力,还是为了友情和记忆而唱的《忆当年》和《牧羊云人》,热血沸腾,所以歌可以这样写,这样唱。这是吕梁学歌以来听到的最有力量,最接地气的音乐。

2015年11月的一天,吕梁和爱人提前四个小时开车来到暨南大学孙恒的一场歌会现场。在吕梁的想象中,孙恒是个大人物。他在现场肯定人气爆棚,得早点抢位置。那天漫天飘雪,济南城白茫茫一片,亮堂堂的。等了四个小时后,孙恒终于走进了竞技场,显然是风尘仆仆地来了。他中等身材,偏瘦,短发,便装,好像刚从工地上下班。孙恒唱了五首歌,讲述了个人经历和工人组织的故事。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晚上一起喝了酒,聊到半夜两点。第二天,当孙恒离开时,他给吕梁发了一条微信:兄弟,欢迎你来北京!

三年过去了,吕梁还是不由自主地把记忆切回到2016年1月的那个早晨。

北京的冬天特别冷,冷到你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会变成白雾飘在你的面前。鼻孔里好像有冰块,呼吸的时候心慌。下了火车,坐了地铁,吕亮终于到了朝阳区金盏乡皮村街。眼前的一切让他怀疑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低矮无序的房屋,随风飘荡的树叶和塑料袋,行色匆匆的人们,天空每两分钟就有一架飞机飞过,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城市里的人们。这不是北京最大的城市,明明是破败的乡村。是的,在街道的拐角处,牌子上写着“皮村”。

吕梁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工人之家工会帮忙。内容是组织附近的工人看电影和各种文体活动,在公益商店帮忙卖衣服,为工人提供各种咨询,提供维权服务。总之他什么都干,主要工作就是服务农民工。

吕梁发现,在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平等友好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有一种温暖、随意和舒适,不像在企业里,没有发言权。虽然每天都很忙,但是很自由,很有意义。吕梁觉得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

爱人慢慢理解了吕梁:你开心就好,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想想我和孩子。从北京到济南,因为高铁的开通,距离不再是距离。路程只要两个小时,路灯隔三差五就回去。他经常对家人说:“在北京,我是为了家人,也是为了更多的人。在那里,我认识了很多人,做了很多自己喜欢的事,这是我在矿上想象不到的。”

在北京期间,工作之余,吕梁写了十几首歌:《一路上的你》《矿工兄弟》《风夜》《这个冬天》...对生活的感悟和观察成为歌曲的主要内容和色彩。在大家的帮助和自己的磨炼下,吕梁觉得自己各方面的水平都提高了不少。他随乐团四处巡回演出,到工地、工厂、学校、企业和社区义演,受到热烈欢迎。现在,乐队发行了一张个人专辑,《一路有你》也包括在内。这也是吕梁的第一张专辑。吕梁说,他时常回首漫长的12年矿上生活,不爱也不恨。那些过去的人、事、物,一直都在,却又仿佛不在了,变得实际而模糊。只有把它们变成音乐,才是最好的纪念。过去的风雨与现在的生活交织在一起,一路前行。

在这个漫长的电话采访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电话那头的灯似乎意犹未尽。他的房间里响起了吉他的旋律,是很多人喜欢的《一路有你》: